《短篇集》：伊比鴨鴨國

我選擇你們的不義

作為我應得的部分

-尼采·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》

早晨，鴨子國的池塘靜悄悄，
安靜到連一根羽毛掉到池面上都會發出聲響。
「嘎、呱呱！！」
年老的鴨子忍不住"鴨"低音量，發出短而急促的聲音，
提醒參與早朝的新鴨不要左右亂動、破壞秩序。

這是鴨子國每日的例行朝會，
所有受封的鴨臣與莊園的鴨民都必須由左至右、排列整齊，
一同等待鴨王甦醒。

依據「晨鳴鴨令」第一條規定：
每日早晨，任何鴨子不得早於鴨王開口呱呱，
違者將被視為挑戰鴨權人授的地位，必須處以極刑彰顯鴨威赫赫。

當晨光撒向大地、微風拂過樹梢時，
一隻小鴨受寒輕呱一聲，池面立刻泛起不小漣漪。

「嘎，呱，嘎呱呱。」
「別動，你要害大家出事了。」
老鴨嚇得臉綠鴨脖細，急上氣來糾正小鴨。

終於，終於，太陽來了、鴨王醒了。
牠在岸邊伸了個懶腰，發出大大的一聲呱呱。
頃刻間，整個池塘的鴨群響起整齊的合唱，
合奏聲震得池面顫抖，
鴨王微微頷首點頭、俯視鴨朝萬鴨，
鴨子國開始新的一天。

鴨王為了維持這份秩序，牠設立了許多不同的職位，
例如：
宰相鴨，負責幫日理萬鴨的鴨王規劃外鴨事宜，
稟告鴨王進貢與出使的詳細數據。
祭祀鴨，負責維持每日朝會的儀禮規矩，提醒群鴨們儀式的不可取代性。
巡邏鴨，維持鴨子國日常秩序，並記錄哪群鴨子違反鴨王命令，
記錄後向鴨王申請鴨票後，將其逮捕歸案。

為了賞罰分明，
鴨子國裡的每隻辛勞鴨子都將別上一枚樣式不同金羽毛徽章，
用來證明牠們與鴨不同；
久而久之，池塘裡每隻鴨子的胸前都閃耀著鋒芒相異的金色光芒。
唯一相同的是，沒有鴨子知道到底是誰賦予鴨王這些權力。

鴨朝萬歲、鴨王萬萬歲。

若有學生鴨向老師鴨問起原由，為什麼我們需要晨鳴鴨令的規則？
老師鴨只得回答，因為若是沒有了規則，鴨王會生氣。

有一天，鴨子國的太陽遲到了。

在濃濃雲層後，灰濛濛的太陽懸在池塘正上方，
缺少平日四十五度角的自然光線。

鴨王深深沉睡。
所有鴨子僵持在原地，不敢輕舉妄動。

等到黃昏時分，一隻年幼的鴨子終於忍不住嘎了一聲，
立刻引起整個鴨群極大的騷動。
「呱！呱呱！」
（鴨子們無聲的比翅畫腳）
「牠違反了秩序！」
鴨子們提出無言的驚訝，並憤怒的指控小鴨不懂鴨理。

於是，巡邏鴨們連飛帶跑，沖向小鴨身邊，
將小鴨繫上腳鏈，帶往警鴨處進行隔離訊問。

鴨子們整整站到了午夜時分，
才敢一個接一個，鴨貫地離開池塘。

隔幾天，鴨王發布第零零一號特別赦免命令，
向鴨子們宣布念在小鴨初犯，確認小鴨改過自新後就可以提早出籠，
不會向鴨子們追究管理責任，鴨群方才鬆了口氣，
回歸日常的鴨子生活。

又一天，鴨子國流浪來了一隻浪子鴨。

沒有人知道浪子鴨的鴨世如何、牠是不是異鄉的王鴨貴族？
如果是，牠又是為何淪落至此？
哎，謎題太多、鴨訊太少，
鴨子國向來不包容異鄉鴨文化。

如是，鴨子國朝會依舊行禮如儀，恪守「晨鳴鴨令」的律法，
一日又一日、一日如一日。

有一天，浪子鴨遠遠看見鴨子們整齊排列在池塘邊，
鴨胸的弧線畫一對齊，每個排首鴨子的金羽毛徽章證明了階級不同。
於是，浪子鴨喬裝穿上帽T，緊緊蓋住證明是異鄉鴨的紅色面龐，
混入了群鴨朝會的觀禮席裡頭。

鴨王伸了伸懶腰，發出第一聲的呱呱。
萬鴨合呱齊鳴，儀隊奏樂，
整齊、威嚴、完美。

唯有浪子鴨發出了異鄉的聲音，聲音介於「嘎」與「呱」之間，
像是還沒有睡醒的夢話。

起初鴨子們以為牠噎到了，不以為然。
但，幾隻小鴨忍不住偷學浪子鴨的鄉音，
朝會的合唱因此出現了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錯拍，
讓祭祀鴨臉色沉了下來，立刻舉翅高聲宣布：
「朝會鴨語，以標準呱音為準，不得異議！」
鴨子國的池塘恢復了秩序，
異鄉鴨音被納入晨鳴鴨令的禁語裡頭。

傍晚時分，清風吹過池面，酒保鴨升起爐火招待忙碌的鴨子們。
有隻年邁的鴨子鴨低聲量，微微舉起翅膀，
向旁邊的鴨子問道：
「請問⋯」
「什麼才是標準的呱音？」

沒有鴨子回答，沒有鴨子能回答。

鴨子國，一如既往。

＊本文原收錄於 2025-11-07〈灰鴿因果鋪〉免費電子報內，想搶先閱讀未公開內容嗎？快來填寫下方訂閱資料👇